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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转帖] 【人文】1972年江青搞突然袭击 大叫“老帅们救救我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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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人文】1972年江青搞突然袭击 大叫“老帅们救救我”

核心提示:江青来了,进门也不坐,演戏一般大叫:老帅们救救我,八一厂要破坏我的《红灯记》,我求求你们支持我。当时叶帅主持会议,他冷静地叫江青坐下慢慢说。时任总政治部主任的李德生同志说,今天太晚了,是不是明天上午去?江青非要“突然袭击”。


本文摘自《报告文学》作者:舒云,原题:《江青“帮”我做导演——著名导演严寄洲口述实录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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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72年6月23日,“劳改”近3年的我们从山西高显总政五七干校被押回北京。还算“犯人”,只不过“恩准”在家,可以到大门口买东西、拉蜂窝煤,就是不能进城。造反派老说我不老实,其实我老实透了,天天夹着尾巴在家待着,做做饭,看看书。


那时,江青时不时就窜到八一电影制片厂来转一圈。一天晚上,中央军委正在三座门开会,江青来了,进门也不坐,演戏一般大叫:老帅们救救我,八一厂要破坏我的《红灯记》,我求求你们支持我。当时叶帅主持会议,他冷静地叫江青坐下慢慢说。时任总政治部主任的李德生同志说,今天太晚了,是不是明天上午去?江青非要“突然袭击”。没办法,叶剑英、李德生又邀上参加会议的李先念、纪登奎、华国锋等同志,江青在一大帮人的前呼后拥下,连夜“杀”到八一厂。不知道这位“旗手同志”哪一根神经兴奋了,又“关心”起了我,突然问那个“反革命”导演放回来了?为什么没专他的政?江青的话就是“圣旨”,造反派连夜把我从被窝里抓起来,梦还没醒我又成了囚犯。而这时还没有安排我的牢房,临时把我关到被称为“经济宿舍”的平房里,半个月后,转移到厂区的桃园。


偌大的“监狱”只关了我和厂长陈播两个人。但再一想,还有桃园里的108棵有情有意的桃树呢。不多不少,整整108位“梁山好汉”。在我的十年“监狱”生涯中,这是最后一段,尤其是经历了揪斗、关押、毒打、劳改等等非人的折磨,桃园真成了我的“桃花源”了,那是我“监狱”生涯中最开心最有情趣的一段。我和陈播早在抗战时期在战斗剧社时就是老战友,在江青眼中,我们都是她点名的“重犯”,“罪大恶极”。我顶着一大堆“帽子”,什么“黑线人物”,“漏网右派”,“三名三高人物”,“毒草专家”等等,都快把我压趴下了。而这一切,都源于我从《南海长城》开始与江青的“深情厚意”。江青在文化大革命前对我确实很“好”。人家都说,你跟江青同志一块工作真幸福,我也以为呢,实在不知从此却整惨了我。极平常的事在“文革”中都上了纲线,成了我的“滔天罪行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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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完成的《南海长城》是最令我伤心的一部影片,这一年我50岁。


广州军区战士话剧团的剧作家赵寰创作了多幕话剧《南海长城》,公演后,轰动全国。剧情主要是1962年国庆节前,大南港民兵连长区英才率民兵抓到化装的特务,得到敌人的登陆计划,经过斗智斗勇,终于全歼敌人。1964年春,总参谋长罗瑞卿指示总政文化部调《南海长城》剧组进京演出。6月19日晚,毛泽东和江青观看并与演员合影,几天后江青在中南海丰泽园和剧组谈了修改意见。八一厂决定把《南海长城》搬上银幕,总政文化部请江青作为艺术顾问。8月初,江青到海南岛疗养,她在三亚的大东海招待所调看了我导演过的大部分影片,有的甚至看了两三遍。认为我虽然还达不到一些老导演的艺术水平,但还可以用。江青返回北京后,在中南海丰泽园召见了我和另几位领导,谈了对中国电影的看法和她对拍摄《南海长城》的一些设想,要求八一厂把《南海长城》列入她的“样板电影”。


我专程到广州,与编剧赵寰一起下部队体验生活。回京后,在文学剧本的基础上,根据江青的意见,我很快写出分镜头剧本,交给厂长陈播,请他转给江青审查。陈播与江青打过交道,知道她很难相处,说我只能送总政,不能直接给江青。我认识她,她也知道我,但我们没有工作来往。我急着开拍,说你直接送就完了,还要什么手续,我给江青寄。


八九天后,江青打电话找陈播,说剧本看过了,叫他找一些人到她那里谈。在总政文化部副部长陈亚丁带领下,我们一群人到了中南海丰泽园,江青喋喋不休讲了很长时间。第二次开会,不仅总政的头头来了,总长罗瑞卿也来了,每人都拿着厚厚的分镜头剧本。会开到半截,江青到卧室吃药。罗瑞卿叫起来,严寄洲啊,你这个剧本看也看不懂,是怎么回事啊?我说,这是导演剧本,推拉摇移技术用语一大堆,你当然不懂。显然,罗瑞卿对“陪绑”深感不满。临走,罗瑞卿握着江青的手说,江青同志,谢谢你直接关心部队的文艺工作,我们是很感动的。但是你身体不太好,一些具体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,我告诉陈播,你说的我们一定很好落实。江青听了,气得直翻白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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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65年2月,经过一年多筹备,《南海长城》摄制组成立。要是按我的进度,很快就会拍完。但我只拍了外景,就让江青给“折腾”黄了。


在《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开的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》中有这么一段,“……在此期间,江青同志又看了电影《南海长城》的样片。接见了《南海长城》的导演。”这位“旗手同志”也确实关心《南海长城》的拍摄,1966年2月,江青在上海指示,《南海长城》要当作试验田,要总结自己的一套经验。她要求我们下去生活前,回厂先把我的影片看一遍,讨论一下过去的经验教训。那一年中,我被她“教诲”了不下20多次。实事求是地说,我并不认为江青是坏蛋。我觉得她懂文艺,懂电影,又是毛主席的夫人,我非常尊重她。但她对《南海长城》提出的批评,有些我不同意。想不到这位“旗手同志”一言堂,我还天真地认为这是艺术探讨,当然争论到最后还是我“投降”。这都成了反江青的过硬材料,人家批判我,你这人扶不上墙,江青对你这么好,你还老和她唱对台戏。不是我反对她,实在是江青太难“伺候”。看样片出来,汽车离台阶有几步。江青说你要累死我,车近了又说你要压死我。一块看片,小放映间热得不行,江青怕头套被吹掉,不许开电扇。电影看一半,她出汗了,又忙着吃药、换衣服。陪她看电影,简直就是陪绑,样板戏《智取威虎山》,我一连看十几遍,烦都烦死了。看电影就好好看吧,江青老东一句西一句,也不着边际。所以灯一暗,我马上躲到远处。江青发现了,说你怎么跑那么远?我说我眼睛不好。如果仅仅是这些事,还好应付。江青对摄制组瞎指挥,她随便一说,我们就特别难办。真所谓伴君如伴虎,一句话,跟着江青没法干活。


1965年7月,《南海长城》摄制组全体演员及部分工作人员先到广东汕头的渔村体验生活。摄影师是我拍摄《哥俩好》和《野火春风斗古城》等影片的老搭档曹静云和张冬凉,曹静云50年代在香港就是很不错的摄影师。江青不了解,却偏要调北影厂拍过《早春二月》的李文化来当摄影师。此时李文化正在拍《煤店新工人》。江青一句话,就是“圣旨”。通过文化部电影局,我马上告诉北影的副厂长田方,立即把李文化从现场撤下来,到八一厂报到。李文化十分紧张,不知道这么紧急叫他干什么。他拍摄的《早春二月》作为大毒草被批判一年多了,虽然摄影师不用承担主要责任,但也是惊弓之鸟。我叫他先看看剧本,几天后,我带李文化到中南海。江青说,你就是李文化?我看你拍的《早春二月》拍得好,从摄影角度来讲。真不错,但你那是为资产阶级服务,现在我要你来为无产阶级服务,怎么样?李文化连连说,好好。


无论白天黑夜,江青一个电话,我就得到中南海报到。几乎天天有事。你安排好了吧,她又来翻云覆雨。1966年初,江青叫我到中南海,你拍的《海鹰》,我在海南看的是旧拷贝,颜色都褪光了。昨天我调新拷贝来看,哎呀,拍得不错嘛,构图色彩都不错,摄影师叫什么?我说叫蔡继渭。江青说,那就把李文化换下来,用他摄影。我说,江青同志。李文化已经商借过来好几个月了,他现在已经到南海体验生活。戏还没拍,就换下来怕不好。江青想想说那就算了。


在北京筹备完毕,各类人员基本落实,剧本修改也到了尾声。一天半夜,江青打电话找我,那时我家还没有电话,我到前一排行政科长家接。江青说,我跟你说,我们无产阶级的彩色片,要用无产阶级的色彩,不能用资产阶级少爷小姐的那种颜色。让演员出去晒太阳,要晒黑,才有个渔民的样子。江青的指示当然要坚决执行,我跟化妆师一说,化妆师坚决反对,天这么热,皮肤晒爆了怎么办?那大花脸怎么化妆?黑一点还不好办,完全可以通过打底彩解决。第二天下午,江青又来电话,劈头就问晒太阳了没有?我说正在散步,马上就晒。我想叫演员在外面转转也就算晒太阳了。


江青瞎指挥的事情还很多,影片中有一个外号叫“大光灯”的女特务,在影片中勾引民兵靓仔,我想既然是“美人计”,那就应当挑选既漂亮又妖冶的演员。江青大发雷霆,女特务这么漂亮,这是阶级感情问题。江青为突出一号人物区英才的英雄气质,让演区英才的男主角王心刚咬着匕首跳崖。我说不行,这么高的悬崖,惯性会把嘴震豁,而且也不合理。江青生气了,说这是艺术嘛,艺术真实不同于生活真实。我不再反驳,心想这已经超出生活常识的范围了,决定你说你的,我干我的。日后这些都成了“阳奉阴违”。


江青最会鸡蛋里挑出骨头,说样片我看了两遍,心情很沉重。严寄洲同志,你这是搞中间人物啊?区英才是党的领导,一号人物,应该坚决突出,怎么能推到后面去呢?江青几次说,区英才这个人物在舞台上就不够高大,这个英雄人物写不好,那么这部影片就是失败了。我那时哪里知道样板戏的“三突出”原则,而且那时,我导演的《野火春风斗古城》正红得发紫,我有点不知“天高地厚”,还想按银环的路子来安排人物。话剧《南海长城》中,一号人物区英才苍白,有些概念化,缺乏人情味。我拍电影一向追求人情人性。这样,我试图把区英才的妻子阿螺当成一号人物,把她血的教训作为全剧主线,着重描写她的和平麻痹思想,一旦吃了特务的亏,重新拿枪战斗的思想转变过程。这样可以增强艺术效果,深化主题。设想是对是错,完全是艺术范畴的事。江青却极不满,在我们社会主义新中国,我们就是要塑造完美的艺术形象,我三令五申让你突出英雄,而你却大搞“中间人物”。


在上海这段,我已经觉察到无法再进行艺术创作了。江青看出我情绪低落,专门把我叫到锦江饭店单独“教练”。她的秘书用测温器测定江青最适合的温度后,江青进来了,问我多大了?49岁。噢,我还比你大3岁。你现在一个月多少薪金?170多块。噢,我比你还多30多块,够用吗?够了,我爱人是剪辑师,她也有薪金。身体怎么样?很好,有时有些偏头痛。呀,那得治,柴秘书,你看上海哪个医院好,让严寄洲先看看病。我说不必了,等拍完片子再说吧。就是这个谈话也成了我的罪证,说影射江青对我进行私人拉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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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青对“样板戏”《南海长城》管得具体,她常常信口开河,说过的话,转眼可以不认账,甚至可以说是敌人造的谣。特别是在男女主角上,一天三变。《南海长城》的角色换了30余人次,每次变动都记录在案。摄制组提出意见,我自己还一肚子苦水呢,也不便更多地解释,只能说,这都是江青指示的。女主角阿螺,我看中了上海电影制片厂的演员王蓓,她因主演电影《马兰花》出名。江青说她气质不行,毫无商量的余地。换吧,换谁?江青说,你马上把上影的祝希娟找来,她演《红色娘子军》中的吴琼花不错。我马上联系,上影说,祝希娟怀孕四个月,不能接戏。江青又说,我在上海看过一部歌剧,女主角不错。我去联系,上海歌剧院说,此人生活作风恶劣,我们准备开除,你们不能用。只要江青大嘴一张,我就四处商借。江青也没个准谱,乱说一气,结果呢,有的是江青多年前看过的戏里或影片里的演员,现在老得一脸皱纹,根本没法上镜。还有的早改了行,不当演员了。一大圈忙下来,一个都不行,最后江青不得不同意让王蓓试试。


8月底,我随第二梯队到广东外景地,坐了几天火车,刚到广州,还没喘口气,就被江青“拎”回北京,我还以为发生了“世界大战”呢。下了飞机,我直奔总政文化部,陈亚丁说,江青对阿螺这个角色不放心,觉得王蓓不合适。我顶了一句,还有谁合适?都体验一个月生活了,王蓓受到了渔民的表扬,反映很好,而且马上就要开拍。江青也没有女主角的人选,那怎么办?陈亚丁说,田华可以试一试。我问,这是不是江青的意见?陈亚丁说,江青没有说,她只是让换演员,你又没有人选,就试试田华吧。


田华正在摄影棚里拍《秘密图纸》,厂里让她停拍一天试戏。《南海长城》的班子都到了广州,在北京我是“光杆司令”,借《秘密图纸》的机器和摄影师,也没有男主角配戏,正好《秘密图纸》的男主角是王心刚,就“抓”来配戏。样片很快冲洗出来。江青看了,不说女主角行不行,却一脸兴奋说王心刚上镜头,从什么角度看都好看,他演区英才合适。这是哪对哪?我顿时傻了眼,你明明是说女主角不行,要换女主角,怎么现在又要换男主角了?这叫什么事?气得我对厂长陈播说,我还当什么导演,叫她干算了。陈播说,怪谁?你自己找的,谁叫你把剧本送给她看?现在说什么也晚了。不过话说回来,江青是影片的艺术顾问,你怎么可能不给她看剧本,你不给她,她也会要。


我真是有苦难言啊,男主角本来就已经几经周折。最初男主角本来想用本厂的演员赵汝平,他主演过《岸边激浪》。在我以前的片子中虽没用过他,但我看过他的戏,他身上有一股农民气质,与剧中的区英才接近。江青看了定型照,一口拒绝,说气质还可以,但不漂亮,你用张勇手试试。张勇手形象英俊,是八一厂的台柱演员之一,与我合作过《海鹰》、《赤峰号》等多部影片,他还演过《林海雪原》中的少剑波、《奇袭》里的方勇等。我换上张勇手,拍了一段戏。江青看了样片,又说不行,张勇手渔民气质不行,还不如赵汝平。转了一圈又转回来了。我能说什么?去做张勇手的工作,再让赵汝平上。男主角刚换过来几天,江青又来了事,她在电话里说,我想了想,恐怕还得用张勇手,他形象好。朝令夕改,人家“官”大,你有什么办法?我只好硬着头皮再去做工作,赵汝平下,张勇手上。这是江青自己敲定的男主角,应该平安无事了吧?张勇手已经到南海深入了一段生活,谁知道江青现在又变了卦,要换王心刚了。但谁敢顶撞江青?我非常为难,但又不能不承担责任,把已经晒得黑黑的张勇手调回来,换上王心刚。


男主角总算是几上几下解决了,可是女主角阿螺怎么办?江青认真地想了一下,你看田华和王蓓谁合适?我如实地说,从目前两个人看,王蓓似乎比田华合适。江青说,那就算了吧。你报告罗大将,只要他认可了,就用王蓓吧。罗瑞卿早就不耐烦江青的出尔反尔了,他看了样片,说既然这样了,那就用王蓓,不换了。几天后,江青传过来话,既然罗总长意见不换了,那就这样定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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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外景地实拍了两个多月,我白天与摄影李文化看外景,晚上做计划,角度,颜色,光线等等,包括一些细节的处理,都要考虑到。因为是江青亲自挂帅,我一丝不苟极了。说实话,我拍了半辈子电影,《南海长城》是用工夫最深的,最费劲的。怎么拍国庆呢?又要拍得与过去不一样,又要拍得好,我们决定拍渔港的场景,蓝天碧海,调来几百条船,每条船都挂上国旗,镜头会很好看。于是,摄制组连夜组织人员做国旗,并通过市政部门调渔民渔船。一场戏大张旗鼓拍了3天,场面十分壮观。李文化摄影就是好,镜头进展慢,但如诗如画。毫不夸张地说,后来八一厂再拍《南海长城》,拿李文化拍的全部外景样片观摩,仍然觉得有意境,超不过。


在广东汕头拍完外景,摄制组返回北京。厂部通知,要我带著全部的外景样片到上海请江青审查。江青提出让主创人员到上海来,一块谈谈。她提的名单除了摄影师,全部是正面人物。为什么反面人物就不能参加呢?演了反角,就成了坏人啦?我向陈亚丁和张春桥提出,他们说,江青同志怎么指示,你就怎么执行好了。我早就发现江青不讲理,她说得再不合理,也要听她的。江青说,样片我看了,心情很沉重,有些问题想同大家商量,这是由话剧改编的,主席和我都看过话剧,所以一定要把它拍好,拍成样板。从现在的样片看,差距还很大,我让你们拍成“大江东去”,你们却拍成了“小桥流水”。


我们辛辛苦苦忙了那么长时间,江青一句话,就全盘否定了。可是她根本没说过什么“大江东去”,从来没说过。每次她的讲话我们都整理成文稿存档,哪里有这几个字?而且从拍成的样片看,著名摄影师李文化把南海渔村拍得无比优美,气势宏大,根本不是什么“小桥流水”。当然我只能在心里反驳,嘴里一句不敢讲,谁敢捅江青这个“大马蜂窝”。


江青根本不管别人的情绪,她还在对女主角耿耿于怀。江青接着说,还有那个扮阿螺的演员,没有渔家女民兵飒爽英姿的气质,像个小家碧玉,她是上海30年代的人,要撤换掉。你们要重新调整班子,重新下渔村体验生活,和渔民实行四同,外景全部重拍,怎么样?有信心就拍,没信心就算了,不用的样片由我负责。我这才明白,原来江青一直要换女主角的原因在这里呀。王蓓13岁时在电影《乌鸦与麻雀》里演过一个小角色,小孩也成了30年代的人物?冷场了,江青的脸越来越阴。我勉强说,王蓓不合适,可是演阿螺的女演员实在难找呀。江青狠狠瞪我一眼,说你身后的那个演员怎么样?她就可以演啊。我回头一看,这是从铁道兵文工团借来演群众的一个年轻女演员,我还以为江青是在开玩笑。张春桥插了一句,你们这些当导演的,脑子就想着赵丹、白杨。我马上顶了一句,我没请赵丹、白杨拍过戏。江青严肃地说,严寄洲同志,我代表全国的年轻演员,求求你们导演,培养培养我们年轻演员吧。我向你鞠个躬,我再给你作个揖。我连忙站起来,说江青同志,这是个好事嘛,我一定试试她,一定试。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批斗我说,好你个反革命分子,你竟敢把咱们最最敬爱的伟大旗手气得向你鞠躬作揖,你不“罪该万死”吗?


过几天,江青来了,当着一些演员的面“安抚”我,拍完《南海长城》后,你还准备拍些什么?我说,还没有考虑。江青“热情”地说,现在好几个戏在等着,有一部小说叫《战斗在滹沱河上》,还有《欧阳海》的童年生活也可以拍嘛。另外,我们还有三大战役,老拍不成,也可以拍嘛。我不冷不热地说,我年纪大了,今后拍军事题材的影片恐怕不行了。江青说,怎么?你对我有意见?有意见就不干了?我说我不是不干,是累了,拍军事题材的影片体力上受不了,我已经50岁了。江青一下就翻了脸,怎么?你对我有意见?有意见我可以不管了。“文革”中这自然又成了我的一条罪状。


2月底,我回北京继续寻找女主角。并奉命调整了摄制组的班子,再度下南海渔村体验生活。有一天接到电报,把《纪要》收回去了,当时我猜测,可能是公开了罗瑞卿的名字问题,也许是对30年代的估价问题和《新民主主义论》有些不一样。我当时嘴也没有把门的,说只有部队几个人开个会,中央就当正式文件往下发,连地方的意见也没有征求,把中央文件放在哪里?也只有江青这条路,别人行吗?以后才知道《纪要》是文化大革命的重要一步,难怪如此杀气腾腾。我哪至想到,整个国家的灭顶之灾和我个人的灭顶之灾从此开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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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厉害的运动也比不过文化大革命,全国是“三家村”,我们八一厂是“四家店”。文化大革命一开始,上边来了几个“钦差大臣”,要把八一厂这潭“死水”抽干淘尽,把我们这些“王八”打捞出来,重建一个新的八一厂。八一厂顿时被“烧”开了锅,一晚上全厂大字报就糊满了。领导班子几乎都成了走资派,一大批艺术骨干成了当然的“黑线人物”,著名电影演员王晓棠、张良等也没“逃掉“。开始我算“落伍”者,后来才知道,原来我是样板电影《南海长城》的导演,与江青通着“热线”。但不打倒我,与我关系密切的编导也不好打倒。于是造反派大造舆论,说我散布江青在上海怎么怎么。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,这可捅到了江青的痛处,她最怕别人知道她30年代的那些事情。江青马上火了,她在人民大会堂接见文艺界的造反派大会上发表万言讲话,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,严寄洲这个王八蛋。


八一厂第二天就批斗我,我实在是不服气,鼓起勇气大喊一声,我能不能讲话?主持会议的造反派说,大家不许吭气,听他讲。我问,“王八蛋”是什么性质?是敌我矛盾还是人民内部矛盾?本来热哄哄的会场哗地“冷”下来,造反派头头只好说,严寄洲今天态度很坏,押下去。接着向江青汇报,说小报上说江青30年代的乌七八糟的东西,都是严寄洲说的,江青信以为真。


我终于理解江青为什么老那么别扭,30年代是她的一块“心病”,说穿了江青心虚,上海电影界摸她的老底,所以江青选中八一厂的《南海长城》作为样板田。拿她自己的话说,她攻来攻去攻不动,上影不可信,北影、长影也都有30年代的人物,看来只有依靠解放军了。江青选中我当《南海长城》的导演,过了一段,发现我是上海人,而且30年代正在上海,她的“心病”又犯了。突然的一天,江青叫我。过去江青谈话,都有总参谋长罗瑞卿,总政副主任刘志坚以及总政文化部部长陈亚丁和八一厂厂长陈播,连讨论“又臭又长”的分镜头剧本他们也都要从头到尾地“陪绑”。可这次很奇怪,就我一个人。江青笑笑:每次大家来,光听我说,今天想单独和你谈谈。她叫工作人员给我一杯茶,好像很随便,“哎呀,寄洲同志啊,我先问问你,自从我头一次见到你,我就总有个感觉,30年代你不是也在上海吗?我好像见过你。”我十分肯定地说:“不,我不认识你。”江青问:“你在上海哪个文艺团体呀?”我说我不是搞文艺的,我在上海世界书局当练习生。江青还不放心,又问:“你在上海是哪一年入党的?”我说我是1938年到延安后入的党。江青这才一块石头落地,谈了对《南海长城》的拍摄意见,请我吃了一顿饭,放我走了。


其实30年代我就从小报上知道江青,她在《狼山喋血记》里演女主角。那时在上海,江青顶多算四五流的演员,说她是三流演员还抬举她了。记得筹拍《郑成功》时,郭老的夫人于立群还说,这个戏有我的角色没有?于立群很漂亮,30年代曾是明月歌舞团的演员,拍过电影《王老五》。当时她演女一号,江青演女二号。上海女演员太多,她也不漂亮,我对她印象不深。我一到延安,就听说了她的故事。当时反对的声音很多,可我从来没说过她的坏话。但江青并没有放过我,一两个月后,江青在人民大会堂又一次接见文艺界的造反派,说八一厂那个“反革命”导演严寄洲态度很恶劣,她在病中,指示我一次,我反对一次,这个“反革命”分子整整折腾我剥削我3个月。这还不够,江青又补充了一句:“他没有什么也不起的,他当导演是胶片把他培养起来的。旧社会他在上海是个画广告的。”这一下坏了,红口白牙给我定了性,干柴浇汽油,造反派马上把我揪出来“火烧”。从此我的苦难开始了。一言难尽啊!


7


1974年12月31日,我总算从桃园“监狱”回到了家。


我的家被赶到了酱油坊改的“牛棚”里,地上还留着锅炉印子。全部东西放不下,书架放在桌子上。我在门口捡碎砖头,垒个小厨房,还做点好吃的。儿子这时也从云南回来了,一家四口总算团圆。看到我被放回来,全家都很高兴。


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,和老伴王荣华讲了一夜话。有两件事我很感动,一件事是父亲在文化大革命前就去世了,文化大革命中母亲住在上海妹妹家。我被关起来后母亲去世,老伴没告诉我。妹妹和妹夫老骂我不来信,老伴也不好解释,每个月照寄几十元钱到上海。我放出来半个月,看我情绪平稳一些,一天晚上,老伴才说,我得跟你讲,你关起来后,你妈去世了,就等你回来,她死不瞑目。我当时眼泪就流下来了。在我被关押的时候,组织上找我老伴王荣华谈话,要她划清界限,离婚。也怪,我们这些“黑帮”的家属,没有一个提出离婚。这么多年了,是不是反革命,谁心里不清楚?我挨斗回家,老伴对我照样很好,孩子们对我也很好,衣服破子给我补,给我倒好洗脸水,做好饭,总有不断的温暖。如果连老婆孩子都成了对立面,还有什么活头?


还有一件让我感动的事是时任总政治部主任的李德生为我们“黑帮”说了话。李德生到八一厂,说严寄洲是严寄洲的问题,与他家属无关,家属和子女不能动,所有“黑帮”的家属都不要动。李德生当时是党的副主席,又是总政主任,八一厂的顶头上司,八一厂的造反派不敢不听。其实我根本不认识李德生,非亲非故,他完全出于公心,把我家和许多“黑帮”的家保了下来。因为李德生的态度明确,后来我们就没怎么挨打。


那时我还不知道,承蒙江青“关照”,我的案卷“荣幸”到了中央专案组第二办公室。恢复导演工作后,我到抚顺拍《再生之地》,上午先到沈阳,沈阳军区司令员李德生让沈阳军区文工团团长告诉我,先不要走,下午他开会,晚上他要见我。剧组大队人马先走了,留下我等着。我对李司令员说,我总算见到你了,我代表全家老小对你表示感谢。李德生告诉我,中央二办送来你的案卷,按江青的指令,要把你们几个,陈播、你、张加毅、冯毅夫等全判重刑,你是20年徒刑。可是又没有任何材科,我们觉得没罪,怎么执行?我就拖,拖来拖去,直拖到我离开总政,仍无一个明确结论。


党的十大后,总政主任李德生抓八一厂的工作,惹恼了“旗手”江青。江青批示道:革委会是文化大革命的新生事物。为什么撤销八一厂革委会?我不同意,我们四个人坚决不同意。中办秘书处把江青的批示转回总政。经总政党委研究,八一厂整顿情况和领导班子配备意见,都是经总政党委讨论的,没有什么不妥之处。再次以总政党委的名义向中央军委写了报告,经周总理、叶剑英副主席赞同,政治局多数同志同意,江青没再无理取闹。但她怀恨在心。1974年3月5日,江青、张春桥等参加几个文艺单位代表的会议,江青发表了“放火烧荒”的讲话,说八一厂的领导班子我们不承认,政治局没批准。这时,八大军区司令员对调,李德生调到沈阳军区任职,一些人写报告要把他揪回北京批斗,遭到叶帅抵制。加上毛主席几次在政治局会议上批评江青,江青成了泥菩萨,这才顾不上揪斗李德生了。如果李德生“倒台”,受他保护的我们就不知道又要遭到怎样的残酷迫害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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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75年,我还闲在家里。虽说得到了很有限的自由,但我仍感觉四处黑暗。在最苦闷的时候,我到天安门广场的纪念碑前,去凭吊和我一起入党宣誓的7个战友。这已经是我的老习惯了,我到青海当兵前也到纪念碑看过我的7个战友。文化大革命刚开始我被揪出来,那时还有自由,我也去了。我一望见高大的人民英雄纪念碑,顿时那股支持我一生的力量又回来了。我的7个战友为革命献出一切,他们得到了什么?他们什么也没得到,只有纪念碑是他们的一部分。和他们相比我是幸存者,我现在活得好好的,我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呢?什么都可以想得开,我的问题一定能解决。我不能沉沦下去,我不能自杀。然后我从天安门到了前门,去听相声。听完相声再去全聚德吃烤鸭,我要高兴。我根本没有考虑这么严肃的斗争,你还到前门听相声、吃烤鸭,是什么性质的问题?回来我还跟人讲,这成了造反派批判我的“活靶子”。


被关起来时我50大寿,到总政做出政治结论,算起来该60大寿了,莫名其妙,整整被“剪”掉了十个年头。我虽然被放回了家,仍不给安排工作,不死不活“吊”在家里。还是不能乱说乱动,不许进城,仍是“黑人”。我不管,放出来的第二天我就进了城,排队买张月票。那时身上钱也不多,只能买最便宜的市区月票,以后每个月我都去排队买月票。到北京那么多年,过去因为忙,和一些老战友“老死不相往来”,北京的好多地方都没去过。现在每天拼命坐公共汽车,每天算计,坐了多少次车,月票“赚”了多少钱,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家。终于盼到给我补发工资,几千元,在那时就算多的了。问我是要支票还是现钱,我马上说我要现钱,好久没见钱了,真想。会计说那你明天再来。领到了钱,我还不甘心,又补了了句,你们替我存了这几年,利息钱呢?利息当然是没有,能把这一大笔钱拿回家,就已经把我高兴坏了,我决定马上买一台电视机。六里桥买不到,我跑到菜市口、西单,反正管不住我,抱回一台14寸的北京牌黑白电视机。真了不得,经过监狱的非人折磨后,能舒舒服服地坐在自己家中看电视,真是做梦也没梦到的神仙日子。


那时“四人帮”虽然还没倒,但已经是秋后的蚂蚱。工资虽然补发了,但我的问题还“悬”在半空,一时做不了结论,全家还只能住在做酱油的“牛棚”里。这时,湖南一位省委副书记捎信叫我到湖南去玩,他是我抗大的同学,实际上是叫我到湖南电影制片厂拍纪录片。我带着我的“反革命”摄影师(厂里居然给我们开了介绍信)。先到了广州,然后到长沙。省委副书记说,找你来,是想让你把湖南厂搞起来,弄一弄,你调湖南来怎么样?来不来?房子、政治结论都给你解决。那时我还没有落实政策,而且心灰意冷。过去当导演挺出风头,一呼百应,这一“关”十年,厂里不会让我干导演了,我自己也不想再干导演,一心想回老家。还没放出来我就想好了,决不再干“业务”。可种地我不会,当农民养不活自己,干体力活我也干不动了,今后就是到书店去,当个店员,不当老板,不用负任何责任。书店干净,还老有看不完的新书。


1975年10月20日,总政党委做出结论,给我恢复职务,那时四人帮还没倒,给我的结论最后一段是过去工作中对江青不恭。我不同意,但人家说这是最后结论,我无可奈何签了字。我身上尽是笑话,1977年3月4日,总政干部部来了两个干部找我谈话,说过去给你做的结论不对,要改成你工作中对江青不正确的东西有抵制。我说,反江青?我可没有那么高的水平,艺术上的争论是有的,我并没有抵制。过去结论我是被迫签字,现在我也不能往自己脸上贴金,算了吧。两个干部说,严寄洲同志,这是总政党委的结论,不能因为你这一句话,再开一次总政党委会讨论吧?我再一次无可奈何地签字。摇身一变,我竟成了“英雄”。


1976年10月,我到生产区打长途,走上楼一看,副厂长刘沛然正在房子里跳,手舞足蹈。我说你吃错药了?跳什么呢?没什么事,他就笑。我心想现在还有什么高兴的事,值得跳?值得笑?刘副厂长说,清规戒律不会有了,你放心,今后搞故事片,日子好过了。我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但他闭口不说了。还没等我走到门口,刘副厂长实在忍不住,说你跟毛主席保证,绝对不讲。我说好,我不讲。“上海帮”抓起来了。那时我还真不明白什么叫“上海帮”,也不知道什么叫“王张江姚”,刘沛然是厂党委委员,他知道。他再次嘱咐我,你要讲了,咱们都倒霉。我兴奋极了,也“传染”上跳和笑的毛病,笑着三步两步往楼下跳。忽然我打了个冷颤,站住了,不对,是不是“钓鱼”?对,“钓鱼”,一定是“钓鱼”!我当然希望“上海帮”倒台,整整十年,老母生活无着,含冤去世,妻子发配到山西劳动,尚未成年的儿子发配到云南边疆“改造”,真正是妻离子散,家破人亡。我被江青害得这么苦,我怎么能不恨江青这伙“上海帮”?但我害怕,我确实被整怕了,生怕再三进宫四进宫。那些天,我很想找人聊聊,又不敢和任何人“互通情报”,“憋”得我就一个人到院子里转。平时倒头就睡,那几天我天天睡不好,吃不好。希望是真的,又怕不小心露出来,出什么事情。能看得出来,有人知道,兴奋得要命,但谁都紧闭着嘴不说。在公开宣布前七八天,院子里来了个卖小百货的,推车上装着手纸肥皂什么的。他大声喊:快来呀,三公一母,全抓起来了。我正在院子里转,他敢讲?我一下愣住,他怎么知道?他都知道了,这一定是真的。那时在饭馆里,谁也不认识,就互相碰杯,人心所向啊。从来不喝酒的我回去就大碗喝酒,接连几天睡不着觉。不过,这回是太高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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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昨夜風 金币 +4 认真回复,奖励! 2014-4-1 20:0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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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对这个女的没任何好感,实话,不怕查水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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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真应了领导动动嘴,群众跑断腿那句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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